他收集了上千種植物的四千萬顆種子,卻倒在了為人類尋找種子的路上……
昨天(9月25日)上午,復旦大學研究生院院長、植物學家鐘揚教授在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市出差途中遭遇車禍,英年早逝。
“一個基因可以拯救一個國家,一粒種子可以造福萬千蒼生。”
“任何生命都有結束的一天,但我毫不畏懼,因為我的學生會將科學探索之路延續(xù),而我們所采集的種子也許會在幾百年后的某一天生根發(fā)芽,到那時不知會完成多少人的夢想。”
“人生沒有絕對,不必等到臨終才來回首自己的人生,只要把每個年齡段該干的事都干了,就能不負人生。”
——鐘揚

復旦官網(wǎng)
為后世儲存“基因”寶藏
從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科學院植物所開始,鐘揚就和“有靈萬物”結下不解之緣。
“只要心在不斷飛翔,路就不斷向前延伸。”2001年,鐘揚首次來到青藏高原,追尋生物進化的軌跡,從此與這片神奇的土地結緣。過去的十幾年,作為一名生物學家和教育工作者,鐘揚幾乎每年有100天以上在西藏度過,從藏北草原到藏南谷地,他和他的伙伴、學生一起,為國家和上海的種子資源庫收集了上千種植物的四千萬顆種子。
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原,盤點、收集植物種子就是考驗科學家的耐心和毅力。光樣本一年就至少要收集600個,而且每一個樣本都要收集5000顆種子,不同的樣本種群所在地相隔的直線距離還不能少于50公里。僅2016一年,他坐了157次飛機。
如今,他卻永遠倒在了為人類尋找種子的路上……
在鐘揚眼里,種子是珍貴的。為了收集理想的種子樣本,哪怕一次次長途奔波,一次次瀕臨險境,一次次無功而返。在他看來,在這一過程中,將科學研究的種子播撒到藏族學生的心中,影響更為深遠。
“肯定有人會問,你收集這么多種子,對我們普通的人來講意義何在呢?”在一次公開演講中,鐘揚自問自答:“收集這些種子實際上是為了應對全球的變化。假設一百多年以后還有癌癥,假設那時候大家發(fā)現(xiàn)有一種植物有抗癌作用,然而由于地球氣候的變化,這個植物在西藏已經(jīng)沒有了,但是一百多年前有個姓鐘的教授好像采過了。”
“都一百多年了,姓不姓鐘有什么關系呢,是不是教授又有什么關系呢?”鐘揚幽默的自嘲中,始終懷有對人類命運和未來的深厚關懷:“但是屆時如果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個罐子,那個罐子里面有多少?5000粒。拿出來一種,只有500粒能活,最后種起來以后只有50粒能結種子。但是那個植物不就恢復了嗎?”
赴西部邊陲撒播科學良種
漫長的科考道路上,鐘揚漸漸意識到,這里需要的不僅僅是一位生物學家,更需要一位教育工作者,將科學研究的種子播撒在藏族學生心中。從2010年開始,鐘揚自愿申請了第六批、第七批援藏,他想尋找一種高端人才培養(yǎng)的援藏新模式。
援藏15年來,他為西藏大學申請到第一個生態(tài)學博士點,第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幫助西藏大學培養(yǎng)出了第一位植物學博士,帶出了西藏自治區(qū)第一個生物學教育部創(chuàng)新團隊,譜寫了西藏高等教育的華章。成績并非偶然,鐘揚將其歸結為自己的敢想敢為:“我感覺自己是一個實踐派,把實踐作為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有了想法就大膽去做,如果什么事都束手束腳,是干不出什么名堂的。”
講述鐘揚教授援藏經(jīng)歷的微紀錄片《播種未來》曾一舉斬獲北京國際微電影節(jié)金獎。這部紀錄片在多所高校、科普講座上播放,觀眾無不被影片中所展現(xiàn)出的不畏艱險、不懈探索的科研精神深深感染,對鐘揚教授報以熱烈的掌聲。
“師者,智慧的寶庫,精神的脊梁!”
首屆全國教書育人楷模于漪老師曾這樣評價鐘揚:您,東海之濱的生物學家,懷著對藏族學子成長成才的滿腔赤誠,義無反顧奔赴西部邊陲,撒播科學良種,開創(chuàng)高端人才培養(yǎng)的援藏新模式,并已成功復制到了其他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四千幾百個日日夜夜的追夢,四十萬公里坎坷路程的跋涉,十七種高原反應的抗爭,忠貞不二地實踐著艱苦卓絕、堅不可摧的中國精神。
立志打造最美海濱城市
除了在全國廣為流傳的援藏事跡,鐘揚還為上海海濱種植紅樹林傾注了大量的心血。
紅樹林是熱帶、亞熱帶特有的海岸帶植物群落,是至今世界上少數(shù)幾個物種最多樣化的生態(tài)系之一,具有豐富的生物資源和重要的生態(tài)效益,被譽為“海岸衛(wèi)士”。
2000年,鐘揚擔任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開始思考將紅樹林引進上海。上海的生物多樣性價值評估較低,很少會被人用“美麗的海濱城市”來描繪。鐘揚希望把紅樹林引種到上海,為城市增添“海濱風景線”。
據(jù)復旦校方介紹,從2005年開始,鐘揚向上??茖W技術委員會申報在上海種植紅樹林的課題,一共申報了三次才獲得通過,期間受到很多植物學專家的否定。他又堅持連續(xù)申報兩年,將全球變暖作為解釋紅樹有可能在上海生存的依據(jù)。
2007年,課題被批準通過,并得到了啟動資金。
寒冷的天氣加上種植經(jīng)驗的缺乏,紅樹林的生長遭遇了很多難題。2007年10月底,課題組開始在上海南匯臨港種植第一批12種紅樹的幼苗,在2008年春季的大雪中遭遇了滅頂之災,但鐘揚還是選擇繼續(xù)試驗。第二年,新種的紅樹全部存活,部分秋茄還結了胚軸(種子植物胚的組成部分之一,為子葉著生點與胚根之間的軸體)。
截至2016年,試驗田最高的樹苗已經(jīng)高出地面兩米多,無瓣海桑、秋茄、桐花樹、老鼠簕4種紅樹已基本適應上海的氣候,能夠正常地生長和繁殖,在冬天,也無需大棚。目前上海有4種紅樹能夠正常生長,是植物學上很大的突破,創(chuàng)造了在緯度最高的北半球地區(qū),成功實現(xiàn)人工栽種紅樹林的奇跡。
紅樹林是鐘揚“獻給未來上海的禮物”,“美麗的海濱城市”不再是夢想,他也因此被譽為“立志打造上海最美海濱城市的教授”。
辦公室永遠有他的行李箱
昨天,關于鐘揚教授在出差途中遇難的消息在網(wǎng)絡傳開。他的同事、朋友、學生,聽過他科普講座的人們,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這不是真的,他還那么年輕,他那么具有人格魅力和理想情懷,還有那么多未完成的事業(yè)……”
昨天下午,復旦大學官方發(fā)布悼文《沉痛哀悼鐘揚教授》:我校黨委委員、研究生院院長、著名植物學家鐘揚教授9月25日上午在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市出差途中遭遇車禍,不幸逝世。
一名復旦的同事悲痛地寫道:“鐘老師一路走好!您親歷的危險被你講成段子,聽后只有后怕,您卻哈哈笑過。辦公室里永遠有您的行李箱,您說要走就能走。您一年里飛出的航空金卡,讓人嘆為觀止。可是現(xiàn)在……您說好的播種未來呢?”
堅持不懈,是鐘老師對學生的一個基本要求,他曾告訴學生們,自己從一個門外漢到一個植物學家的成長之路在于忍受得了寂寞與孤獨,永遠不要放棄對知識的渴望與追求。
“鐘老師很忙,忙到每天晚上只能睡三四個小時。”他的學生兼同事扎西仁次說。因為忙,鐘老師有一個特殊的本領“非常善于利用時間的碎片”。鐘老師自己也說:“我很喜歡利用‘廢’時間,跟朋友約會早到了幾分鐘,我就一定要干一件事,這樣就不會冒火,甚至會覺得朋友怎么不再晚來一點呢。我能在飛機上寫文章,坐在主席臺上也偷偷寫,我寫一百字的東西,如果寫到五十字必須去做另一件事,我就停到這里,干完回來從第五十一個字接著寫,這和生物信息學原理一樣。”
[人物簡介]
鐘揚1979年考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少年班,1984年畢業(yè)于該校無線電電子學系,獲無線電電子學工學學士; 留學日本國立綜合研究大學院大學(TheGraduate University for AdvancedStudies),獲生物系統(tǒng)科學博士。1984-1999年在中科院武漢植物所工作,歷任研究實習員、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1992)、研究員(1996)、副所長(1997);1992-1998年在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和密西根州立大學合作研究4年。
2000年起任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植物學和生物信息學博士生導師,并擔任復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常務副院長,生物多樣性與生態(tài)工程教育部重點實驗室副主任,上海生物信息技術研究中心副主任; 兼任北京大學理論生物學中心教授、西藏大學教授等; 兼任中國生物物理學會生物信息學與理論生物物理學專業(yè)委員會主任、中國植物學會系統(tǒng)與進化植物學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2002-2006年兩次任日本文部科學省統(tǒng)計數(shù)理研究所外國人客員教授。2009年被教育部批準為長江計劃特聘教授(西藏大學),曾獲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是中組部第六、七、八批援藏干部,曾任西藏大學校長助理。鐘揚教授現(xiàn)為復旦大學研究生院院長,生命科學學院教授、博導。他從事植物學、生物信息學科學研究和教學工作30多年,在生物信息學、進化生物學等生命科學前沿領域有較長期的積累和獨創(chuàng)性成果。
晨報記者 林穎穎